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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之路(中)

金钱组普设

离婚夫夫的公路旅行,不长,复健产物。

 

***

 

出城的路上,王耀一直很沉默。

 

王耀被阿尔弗雷德半胁迫地带上这条离婚之路,他反抗不了阿尔弗雷德的暴政,就转而进行另一种抗争——消极抵抗。这个成功的商人抱着胳膊靠在椅子里,原本搭在胳膊上的西装因为姿势的改变而皱巴巴堆在他的膝盖上,像是一团绞住他的双手将他困在车里的黑色烂泥,不断散发出萎靡而阴郁的,满含无声控诉的气息。从车子驶出城市的那一刻开始,他的脸就转向窗外,专注地望向前方逐渐开阔的田野。显然,比起一个活生生的阿尔弗雷德,那些不断退后的树叶更值得他的注意力。阿尔弗雷德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好几次,但他全然不觉。或者……他是故意忽略了。

 

王耀一点儿也不想和阿尔弗雷德呆在一起。

 

这是他用自己的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表达出的潜台词。

 

而阿尔弗雷德——我们早已准备好一肚子讥讽炸药的复仇者——却在这个千载难逢的狠狠挤兑王耀的时机里,哑火了。

 

阿尔弗雷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尖刻诛心的讽刺堵在喉咙里,像是一场发生在身体里的连环大堵车,让阿尔弗雷德的胸腔被堵得又闷又疼。昨晚,阿尔弗雷德明明在他们的公寓里排练了一整夜,练习如何嘲讽王耀变得又老又丑没有丝毫魅力,如何挑起对王耀不忠的指控,用一点儿今昔对比昨日重现来勾起他的羞愧,最后用“我不爱你”完成最后必杀的一击。他踌躇满志地赶来,按照计划接上王耀,准备在接下来王耀无路可逃的5个小时里对他进行残酷的精神折磨。可当他看到王耀的那一刻,他完美的计划就失控了。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想对着眼前这个无情的混蛋破口大骂,可看着王耀有些疲惫的侧脸,他的胸口闷得发痛,仿佛有人吹气球似的把他的心吹胀了,再用小锤子一下一下敲打不堪重负的肌肉。他莫名其妙地赌气起来,不想说话,只闷闷的握着方向盘不出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过了很久,阿尔弗雷德才意识到,他是在等王耀先开口。

 

他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阿尔弗雷德恨恨地想,难道他连愤怒都懒得给我吗?哪怕在我们就要离婚的时候,他都只想用沉默来敷衍我吗?

 

哦,是了,沉默。

 

阿尔弗雷德想起来了,这就是他最讨厌王耀的一点。

 

最初认识王耀时,阿尔弗雷德曾经很喜欢王耀的沉默。那时他是法学院小有名气的人气男孩,女孩儿们在他面前总是叽叽喳喳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而男孩儿们则喜欢和他套近乎,试图通过邀请他来增加自己派对上漂亮女孩的浓度。那时的阿尔弗雷德聪明,英俊,家世不错,打球很棒,课业优秀,前途肉眼可见一片光明大道。所以他的世界理所应当地充满了邀约和赞美,讨好和引诱。他有去不完的派对,拒绝不完的社团邀请,约不完的会,身边永远吵吵闹闹吵吵闹闹个没完,围满了一波又一波的人。

 

阿尔弗雷德一度很满意这样众星捧月的生活,虚荣的快乐像肥皂泡泡把他裹起来,让他有种无所不能的错觉。可在一场又一场排队结束后,虚荣的快乐慢慢褪去,他开始厌烦这种游走在不同的人身边获取廉价追捧的生活。

 

在某一个宿醉的清晨,当他试图找个地方清净一会儿时,他遇到了王耀。

 

阿尔弗雷德还记得那是家没什么人的便利店,白炽灯照得银色货架满是惨白的光,上头堆满了没人想吃的廉价面包。他在来的路上吐了一回,肚子里空空如也,急着用一份热腾腾的美味的夹心汉堡来安抚被酒精浸泡了一晚的胃。他转遍了整个便利店,却没看到任何一个令他有食欲的玩意儿,除了一样——空无一人的柜台上扔着的一只塑料袋。那里面透出嫩红与鲜绿的颜色,袅袅热气里裹着一点儿勾人流口水的奇异香气,顺着呼吸钻进了阿尔弗雷德那早被被酒精泡烂了的脑子里。

 

他很饿,他在购买食物的便利店里,他面前有一份食物。

 

这是很简单的逻辑题。

 

于是,阿尔弗雷德在柜台上丢了张皱巴巴的十美元纸币,然后心安理得地抓着那只三明治——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四川辣酱拌烟熏火腿三明治——狼吞虎咽起来。

 

那是阿尔弗雷德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三明治。

 

而在他感慨的时候,旁边递过来一杯带着热气的咖啡,咔哒一声放在了他的手边,正好压住了一张展开铺平的十美元。

 

阿尔弗雷德顺着那只手臂看过去,发现那是一个穿着便利店制服的黑头发亚裔男孩。他正抱着胳膊站在阿尔弗雷德身后一步远的位置,用他那对于男孩来说过于秀气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阿尔弗雷德,然后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

 

“那是我的早餐。”

 

“……”

 

“……这是不卖的。”

 

阿尔弗雷德一愣,下意识要道歉。可那男孩却在他出声之前就摆摆手,制止了他未出口的歉意。

 

“不必,你吃吧,你看上去比我饿。咖啡送你了,别噎着,小心猝死。”

 

说完,他不再理会阿尔弗雷德,径自拿着抹布擦柜台去了。

 

那一天,阿尔弗雷德度过了他人生最狼狈的一个早晨——宿醉,头疼,满身呕吐物与酒精发酵的恶心气味,像个流浪汉一样蹲在便利店里啃别人的早餐与一杯施舍来的爱心咖啡。

 

但是,同样是那一天,阿尔弗雷德得到了他久违的平静。

 

黑头发的亚裔店员既不急于讨好他,也没有用那种充满狂热渴望的眼神注视他。他就当阿尔弗雷德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这么安静地在他身边打扫、清点、做自己的工作。直到阿尔弗雷德吃完东西准备离开时,他才在柜台后面飘了一句:“早上好,谢谢惠顾。”

 

他甚至都没有试图搭讪,而这让生平第一次被冷落的阿尔弗雷德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阿尔弗雷德偷偷记下了黑发店员胸前铭牌上的名字——王耀,然后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每天准时蹲点便利店,等着王耀上班。有时他来得太早,王耀还没来,阿尔弗雷德就兴趣索然,一个人去外头的花园里散步。而当王耀终于出现时,他就揣着一本书装作不经意来到店里,点一杯咖啡,然后在便利店窄小的方桌旁坐上几个小时。这期间,阿尔弗雷德不答话,王耀也没有搭讪。他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像两条平行线,不相交却安静相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很久。

 

直到有一天,阿尔弗雷德在惯常的时间点没有等到王耀。当他失望地准备离开时,却在门口撞见了一身便装的王耀。

 

加利福尼亚的冬天总是晴朗的,温度却很冷酷。王耀穿着厚厚的深蓝色棉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粗针织灰色毛衣,头上还堆着一顶软塌塌的白色绒线帽,厚实得像一只过冬的肥仓鼠,可即使这样,他还是缩着脖子,把脸塞在毛绒绒的毛线围巾里。

 

阿尔弗雷德看着他被冻得红扑扑的脸与不断吐着白气的嘴唇,脑子突然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知道王耀琥珀色的眼睛在加利福尼亚的阳光里看起来仿佛是金色的,而他的呼吸白得像棉花,看起来很柔软,很温暖……

 

"你在这里干什么?"王耀眨了眨眼睛,"我今天请假了。"

 

“哦——”

 

阿尔弗雷德咧开一个傻笑,挠了挠乱糟糟的金发,白皙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

 

王耀歪着头看他好一会儿,埋在围巾里的脸颊微微鼓起,看起来更像仓鼠了——一只好奇的仓鼠。阿尔弗雷德被他看得心虚,蓝眼睛四处乱转,唯独不敢看眼前的人,怕被人看穿了心事。

 

"你,你不是休假了吗?"他问。

 

"嗯。"王耀点点头,"你又不知道,我怕你在这里等。"

 

"唔……"

 

"你在等我吗?"

 

"……"

 

在阿尔弗雷德抓耳挠腮想应对的话时,王耀秀气的眉轻轻皱起,像是发现了一个令他困扰的问题,而他还没找到解答。王耀的思维很简单,他不知道答案,所以他就直接问了。

 

"阿尔弗雷德。"

 

王耀微微歪着头,看着阿尔弗雷德的眼睛认真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啊?"

 

"你在追求我吗?"

 

阿尔弗雷德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被直球打得措手不及的一天。他心跳得胸口都在发痛,脸颊滚烫一片,呼吸下意识地变得急促而粗重。他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你想多了",比如"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比如"我没有"……

 

但无数否定的话堆在喉咙口,最后吐出来的却是一个小心翼翼的问句:

 

"那你,同意吗?"

 

话一出口,阿尔弗雷德就后悔了。这也太gay了,他怎么会想要跟王耀交往呢?虽然王耀长得很漂亮,做的三明治很好吃,身上有淡淡的让他很舒服的香味,声音也好听,笑起来还很可爱,比排球队的詹妮弗还要可爱,但是,但是……

 

他想不出来但是什么。

 

那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遭了,他是真的喜欢上王耀了。

 

而丢出直球的王耀,面对阿尔弗雷德少见的少男心,反应是——伸出手摸了摸阿尔弗雷德头顶翘起的一绺儿金发。

 

王耀轻轻摸着那根倔强的呆毛,突然弯起眼睛笑了起来,睫毛弯弯的,盛满了加利福尼亚温柔的金色阳光。

 

"我早就想摸一摸了。"他小声嘟哝。

 

阿尔弗雷德抬手握住他乱动的爪子,一下将人拉过来笼在身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低声问:"你的回答呢?你愿意吗?"

 

王耀几乎是趴在他的怀里,却没有挣扎,只是仰着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珠闪过一线少见的狡猾。

 

"让我犹豫一下。"

 

他笑着说:"就一下下。"

 

因为王耀的这一下下,阿尔弗雷德从路人升格为恋人预备役,距离真正的爱情,还差王耀的一个允许。

 

他们开始出双入对,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在草地上看书,一起在篮球场打完球后去附近的冰淇淋店吃特大杯的香草巧克力船。王耀的话不多,总是安静地听阿尔弗雷德唠叨学校里的八卦,老师们的糗事,偶尔阿尔弗雷德夹带私货夸夸他自己的人气能力,王耀也只笑笑,伸手摸摸阿尔弗雷德头顶的呆毛。但每一次,只要阿尔弗雷德需要王耀的回应,王耀总能说出最让阿尔弗雷德受用的那个回答,把他安抚得舒舒服服,尾巴都要摇起来。

 

这大概是一种东方式的含蓄,而阿尔弗雷德很喜欢这种感觉。

 

和王耀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威风凛凛的战士,所有风浪怪兽都会被他打败。而王耀是他身边聪明狡猾的谋士,永远跟随着他的小巫师,一朵安静但温柔的解语花。他是最懂阿尔弗雷德的那个人,永远会倾听他的那个人,是一直仰望着他崇拜他的那个人。当王耀注视他的时候,他的影子倒映在那双干净的琥珀色眼眸里,仿佛王耀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这让阿尔弗雷德幸福得胸口发胀。

 

而后来,当他们经历了十年的婚姻,美丽的琥珀蹉跎成了干硬的油蜡,王耀顺服的沉默成了阿尔弗雷德最痛恨的东西。

 

阿尔弗雷德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哪一点做错了。似乎从某一天开始,他们经常争吵。准确来说,是阿尔弗雷德在争吵,而王耀沉默着坐在角落里,用那种悲伤而失望的目光注视着他,刺痛着他,令他心痛却找不到解决的方法,只能用竖起更锐利的尖刺去反击他痛苦的来源——他的王耀。

 

刀锋一样的话语在爱情里刻下裂痕,他愤怒,他痛苦,可他无计可施。所以,他只能不断用更尖利的诅咒去战斗,从他沉默的爱人那里挽回一点可怜的自尊,不至于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

 

他知道王耀不爱他了。

 

王耀看着他的眼睛里蒙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灰蒙蒙的,沉重而寒冷,充满防备,再也没有当年那样纯粹的喜爱与崇拜。而他……他不知道他能做什么,他面前只有沉默,无尽的沉默,以及失望而去的背影。

 

王耀不想要他,所以王耀把他丢开,宁愿损失那么多财产也要和他切割干净。而现在,他和王耀坐在一辆车里,他在等王耀开口,王耀却连一个眼神也吝啬给予他。

 

阿尔弗雷德不由得感到一点儿悲哀。

 

他们从前不是这样的。

 

十年前,他们开车从纽约开向拉斯维加斯。那时同性婚姻还没有合法,整个国家只有混乱而奢靡的法外圣地拉斯维加斯允许他们结为夫夫。而他们一点儿也不介意路途遥远,兴冲冲地买了新车,跨越大半个美国去结婚。

 

阿尔弗雷德还记得那时是秋季,叶子已经开始发黄。他们的车开过林荫大道,落叶打着旋儿跟在他们身后,像婚礼时拴在车后的彩片。阿尔弗雷德用电台放着他最喜欢的歌,打开窗任由风吹进来,然后在风里荒腔走板唱不成调的错误歌词。而王耀靠在车窗上笑出了眼泪,左手与阿尔弗雷德空着的右手十指交扣,戴着崭新戒指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在阿尔弗雷德的手背上,为他打着拍子。

 

那一路上,他们讨论诗歌与音乐,辩论法制与人性,说某某人的八卦还有明星的绯闻……他们有说不完的话,接不完的吻,唱不完的走调情歌。而两个人都不想说话时,他们就牵着手看着前方没有尽头的公路,电台里随机放着歌,他们跟着哼唱,和晚风一起穿越过整片红如烈火的枫树森林……

 

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这不公平。

 

阿尔弗雷德扶着方向盘的手一紧,牙关紧咬,没好气地问:“你难道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什么?”

 

王耀转过头,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茫然。

 

原来他只是在发呆。

 

阿尔弗雷德心头的闷气散了一点儿,他缓和下紧绷的表情,清了清嗓子重复道:“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王耀摇了摇头,好笑似的反问他:“你觉得我该跟你说什么呢?”

 

阿尔弗雷德最讨厌他这样的态度,不正面回答问题,却把问题狡猾地抛回来,等着对方露出难堪的破绽,像逗一只狗。阿尔弗雷德猜他永远理解不了东方人委婉含蓄的表达方式,过去他默认王耀的每一句藏在肚子里的话都是百转千回的“我爱你”,所以,对那些暧昧的迂回话术阿尔弗雷德也乐在其中。可当他们撕破脸后,阿尔弗雷德觉得王耀牙齿缝里藏着的每一个字后头都藏着一句“臭傻逼”,说不定还有一些高高在上的冷嘲热讽……阿尔弗雷德讨厌这些,这让他觉得愤怒,想要反击。

 

于是,阿尔弗雷德冷笑一声,学着王耀的样子把问题抛了回去:“那么,你觉得我们还能谈什么呢?”

 

听到他的话后王耀明显愣了愣,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瞬间暗淡下去的眼睛,过了很久才发出一声自嘲的笑。

 

“我们之间,确实没什么好谈的。”他低声说。

 

说完,他又将头转向窗外,不再说话了。

 

沉默像无形的洪水再一次淹没整个车厢,压抑的重量压在每一声呼吸上,让人恍惚间有窒息的错觉。

 

阿尔弗雷德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安静,他按开车载的电台,任由时下最流行的电音热单席卷整个空间,遮掩住所有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这一路他们再无话。

 

夕阳沉入地平线,橙红色的晚霞还纠缠在云雾里,夜幕却悄悄笼罩下来,夜色蔓延。

 

经过五个小时的煎熬,在最后一首性亠感嘻哈的结束鼓点里,他们终于抵达了第一个落脚点——哈特布利丁酒店。

 

阿尔弗雷德选择它的原因很简单——这曾是他们感情还不错的时候一起居住过的酒店。

 

他还记得这家酒店古怪的名字Harte'sBriddim来源于老板Harte先生对Briddim音乐的狂热喜爱,所以酒店的装潢风格也是符合电子音乐的现代科幻。而王耀对此的评价是:"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Heartbreaking'……心碎酒店啊,等我年老色衰而你移情别恋,我一定要来这里喝个烂醉。"

 

当年无心之言,却一语成谶。

 

阿尔弗雷德故意挑这家酒店,就是为了讽刺王耀。因为,还没等到年老色衰就移情别恋的人不是阿尔弗雷德,是王耀自己。

 

王耀对此并没有太多的表示。

 

他似乎很累,除了看到酒店名字的那一刻发了会儿呆,微不可查地嗤笑了一声之外,他什么多余的反应也没有,只是掏出证件飞快办理入住,然后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上了楼。一切行云流水,一点儿迟疑都没有,完美如机器人。

 

反而是阿尔弗雷德被刺痛了,烦躁地出门抽了根烟。

 

故地重游,痛苦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这让阿尔弗雷德前所未有的挫败。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两层楼的上头,王耀关上房门后便一手扔开行李箱,一个人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对着楼下隐约透过来的霓虹灯点了一支香烟。

 

他忍耐了五个小时,只有在此刻,他独自一人的此刻,他才能放下顽固的伪装,任由自己的悲伤从皮肤底下漫出来,铺满整个冰冷的房间。

 

阿尔弗雷德不知道,刚刚一路上王耀其实压根就没想过嘲讽他,也没打算故意冷落他。王耀只是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秋天,他们一起开着车去拉斯维加斯时的情景,还有那时那么快乐,那么相爱的……他们。

 

就像阿尔弗雷德坚信王耀急于逃离他那样,王耀也认定了阿尔弗雷德是真心实意地讨厌着自己,但他从来就没有弄懂阿尔弗雷德对他的厌恶究竟从何而来。

 

这就像一场梦,他们曾经是那么好的一对儿,充满梦想与热情,默契而互补,轰轰烈烈地相爱。转瞬间他们忽然两看相厌,彼此针锋相对咄咄逼人,活像从前的爱意从未出现过,崩坏的源头却如梦境的起点般无法追溯。

 

他们好像什么也没做错,却又好像什么都做错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王耀呼出一口香烟的白雾,在烟雾中望向窗外霓虹之上靛蓝的天空。尼古丁弥散在肺部,带来虚幻的快感,可更多的苦涩却留在身体里,提醒着他快感的虚假。

 

在很长的时间里,王耀都不知道如何面对阿尔弗雷德。

 

最开始,王耀只是发现他们交谈的时间变少了。王耀是计算机系的高材生,大学还未读完就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很快通过优秀的编程能力崭露头角,一毕业就拉到了投资开发自己的软件,很快便成立公司开始创业。而读法律的阿尔弗雷德参与进来,接过了公司法务与商务部分的工作。他们的生意蒸蒸日上,公司从西海岸搬到业务更多的纽约,财富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快速积累。

 

那时的他充满梦想,意气风发,终于找到了自己大展拳脚的领域。而阿尔弗雷德却开始抱怨,因为他更喜欢温暖的西海岸而非冰冷的纽约,而学法律的阿尔弗雷德对日渐沉重的案头工作并不热衷,他的梦想是做个律师,上法庭舌战群雄的那种,而不是办公桌前对着堆成山的文件发呆的书虫。王耀知道他不开心,便主动将阿尔弗雷德职务撤去,折成股权送给他,放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可是,自由了的阿尔弗雷德也不开心。

 

公司的业务太忙,王耀总要在几个城市间飞来飞去,能留下来吃个饭的时间都要靠挤。偶尔找到空闲两个人坐下来吃一顿烛光晚餐,话题颠来倒去总是那么几个——工作,天气,还有邻居家的狗。

 

阿尔弗雷德讨厌他谈工作,纽约的天气一直糟糕,而那只阿尔弗雷德特别喜欢的狗,王耀只知道它叫本杰明。除了它似乎特别爱咬塑胶水管之外,王耀对这条狗一无所知,也不理解阿尔弗雷德对这只狗狗的热爱。他们在饭桌上各说各话,哪怕努力去贴近对方的话题仍旧是徒劳,一顿饭吃完彼此都会松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困难的工作。

 

不熟悉本就是最难以逾越的距离,但好在那时候他们还能做亠爱。

 

话说不到一起的时候,嘴唇还可以用来接吻。熄了灯的房间里,王耀抱着阿尔弗雷德汗涔涔的后背,一次又一次眷恋却又徒劳地亲亠吻他布满抓亠痕的肩膀。王耀知道他分给这段感情的时间太少了,却又不知道如何将拉开距离的两颗心重新贴合在一起,只好在床亠上格外纵容阿尔弗雷德。

 

那段时间,只要他们躺在一起,王耀几乎可以说是对阿尔弗雷德予取予求。有时候他被阿尔弗雷德的动作弄疼了,他也不会制止他,而是埋在阿尔弗雷德的颈窝里呼吸着他的汗水,在破碎的喘亠息间隙中小声呻亠吟。

 

阿尔弗雷德喜欢在事后追问他的感受。

 

美国人直接坦率,比起热恋期,他们聚少离多时阿尔弗雷德更喜欢和他讨论床亠上的细节。他总是在完事后把汗涔涔的王耀抱在怀里,缠着他说露亠骨的枕边情话。王耀骨子里有着东方含蓄的传统,他更喜欢耳鬓厮磨的温存与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对于这些羞人的话题则多数害羞地回避。王耀并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阿尔弗雷德,他的恋爱经验少得可怜,也不知道恋人间的尺度该放多少,手足无措间总是红着脸缩进被子里,面对喋喋不休的阿尔弗雷德蒙上脑袋闷闷地敷衍:“很好,很好,快睡吧。“

 

一开始阿尔弗雷德还会不依不饶地缠他,可这样的次数多了,渐渐的阿尔弗雷德也不问了。

 

他在床亠上变得越来越凶亠狠,操亠弄亠王耀的时候像头没吃饱的野兽,恨不得把整个人都深深地埋亠进亠去。有时候,当阿尔弗雷德在王耀耳边喘亠息,王耀会有一种错觉,仿佛他正和一头愤怒的狼狗交亠媾,下一秒这头野兽就要咬断他的脖子。当一切结束后,阿尔弗雷德却变得很沉默。他总是草草亲吻王耀的额头当作安抚,随后便起身去洗手间自己清理。

 

熄了灯的房间里,王耀躺在床亠上听着身畔男人安静的呼吸声,突然觉得有些寂寞。

 

其实,他并不讨厌阿尔弗雷德的喋喋不休的问话。

 

他只是害羞,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可他已经错过了,他该怎么去要回来呢?

 

一切大概从那时便出错了。

 

他们在一起时沉默变得越来越久,而彼此靠近时,尴尬甚至比心动更多。王耀意识到他们之间出了问题,他不想和阿尔弗雷德越走越远,他想要维持这段感情,所以他努力地想了很多办法。他让秘书推掉会议,拨出时间来和阿尔弗雷德去外面约会。他给阿尔弗雷德买了他喜欢的游戏机和汽车作为礼物,在床亠上努力地讨好阿尔弗雷德的喜好。他甚至求助过婚姻咨询。可有些时候,感情就像手心的沙砾,当你越急迫地想要握紧它,它反而流失得更快。

 

王耀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和阿尔弗雷德之间早已是痛苦多于快乐的状态了。与此同时,他们之间的争吵变得频繁起来。阿尔弗雷德妄想出很多难堪的事,像脏水一样一盆一盆地泼到王耀的身上。他尖刻地讽刺,嘴角带着冷笑,眼睛却结着冰。

 

阿尔弗雷德有一双很美的蓝眼睛,这双眼睛曾经充满爱意地凝视过他。

 

王耀无法接受这片蓝变得冰冷,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他开始避开阿尔弗雷德,出差越来越频繁,回家也越来越晚。而每一次出差回来,每一次晚归之后,他都会面对一个愤怒阴沉的阿尔弗雷德,与一整个纠缠在争吵里的夜晚。

 

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但王耀觉得他们能度过这一段难关,毕竟他们仍旧彼此相爱,只是……只是他用错了方法。

 

王耀觉得这一切或许是环境的问题,于是他偷偷买了一幢海边的别墅,想要当做惊喜送给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出身热情的西海岸,他喜欢蔚蓝的大海与加利福尼亚金色的阳光,喜欢一切明媚而快乐的事物。当初他们为了公司不得不移居纽约时,王耀向他保证他们一定会回到西海岸。

 

这十年里他们之间有太多隔阂,太多的误会。所以王耀希望给阿尔弗雷德一片他爱过的海,或许阿尔弗雷德会开心起来,或许……

 

王耀苦涩地想,或许这能让阿尔弗雷德想起他曾爱过的加利福尼亚,想起在加利福尼亚金色的阳光里,他曾爱过一个叫王耀的人。

 

在房子的事情上,王耀花了很多心思,做了很多静心的小设计。他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告诉阿尔弗雷德,因为他希望这是一个惊喜。

 

这座美丽的别墅会是阿尔弗雷德30岁的生日礼物,而王耀为此悄悄许下心愿,只要阿尔弗雷德在这所房子里对他说一句他还爱他,他就放下一切自尊,用他的所有去拥抱自己的爱人。

 

他计划好了一切,却唯独漏算了阿尔弗雷德。

 

半年前的雨夜,醉酒的阿尔弗雷德一个人闯进了他即将完工的别墅里,而隔壁的邻居报了警。当王耀赶到的时候,他用尽心血讨爱人欢心的装潢被砸得稀巴烂,而他醉醺醺的爱人坐在废墟里,睁着通红的眼睛朝他狠狠丢过来一个空酒瓶。

 

王耀躲开了,酒瓶碎在柱子上,碎片划伤了他的胳膊。阿尔弗雷德毫无愧意,用手指着王耀的眉心,笑容里满是刻骨的恶意:

 

"王耀,你真让我恶心。"

 

有什么比自己的爱人在砸碎自己试图用来讨好他的礼物后毫不留情地说恶心要来得难堪呢?

 

王耀已经想不出比这更羞辱的事了。

 

阿尔弗雷德不问青红皂白砸碎的不是一座房子,而是王耀一生中第一次为一个人放低的自尊。

 

王耀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座别墅的。当他回过神过来时,他已经浑身湿透坐在自己的车上,湿淋淋的手绝望地攥出方向盘,颤抖的手指一下下点击手机的屏幕,拨响了他的律师的电话。

 

”我要离婚。“

 

他打开车窗,任由大雨遮去他声音里颤抖的哭腔,然后,他缓缓低下头,将额头靠在方向盘上,在潮湿的雨声中闷闷地宣告:

 

"我必须要离婚。"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王耀吸了口烟,幽幽对着窗外的天空吐出浓白的雾。

 

楼下的酒吧敞着门,驻场女歌手的声音伴着缠绵的吉他悠悠飘来,像来自过去的一只手,柔软地将人拖入回忆的漩涡。

 

In Heartbreak Hotel,

在心碎旅店,

My love has shot me down,

我的爱亲手杀死了我,

Drop the gun,He said "I'm checking out",

放下枪,他说:“我要离开了!”,

The rooms are free,But I can never leave,

这间房来去自由,但我没法抽身。

Baby now I've got the suite all to myself,

宝贝,我陷在这座失去你的房间里,

In Heartbreak Hotel……

就在这座心碎旅店……

 

那一夜的雨好像还残留在他的手上,潮湿的触感挥之不去,仿佛他还留在那场大雨里,被雨浇得像一只狼狈的老鼠。

 

阿尔弗雷德大概永远不会知道那座别墅曾是他的礼物了。就像阿尔弗雷德永远不会知道他为什么放弃一切,唯独要了他们的两座房子。

 

王耀要的其实不是房子,他只是在回收两段他忘不掉的回忆。

 

他和阿尔弗雷德一起住过的公寓,与被阿尔弗雷德亲手砸掉的海边别墅。

 

最好的,与最坏的。

 

那是他对这段感情最后的缅怀。

 

那是他爱着的阿尔弗雷德,

 

与,

 

他必须放弃的阿尔弗雷德。

 

"The rooms are free,but I cannever leave。"

 

王耀在香烟的迷雾里轻轻跟着歌声哼唱,指尖香烟那长长的烟灰暗去火光,在一个颤抖的瞬间,粉碎在倒映着月光的窗台上。

 

而楼下的街角,王耀看不到的地方,有一个人站在碎了灯罩的路灯下头。

 

他夹着一根燃到尽头的香烟,在微凉的夜风里,与缭绕的歌声一起哼出最后的歌词——

 

Baby,I've got my suite all to myself……

宝贝,我陷在这个失去你的房间里……

 

In heartbreak hotel.

在这座心碎旅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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