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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绯闻25

好茶组,普设

英/国叛逆王子眉 x懵逼小记者耀,有美食及金钱出没⚠️

参考英剧《王冠》,半架空英/国皇室背景,可能有很多皇室真实人物/事件参考.本文是我拿来调剂心情的,不是考据党,所以可能有设定谬误,欢迎指出

请勿代入任何三次元人物

请勿代入任何三次元人物

请勿代入任何三次元人物

录:前文目 

 

太久没写,有些都忘了……

25章内容太多,目测要3w……所以,这次先来一点复健的内容

大家久等了,如果哪里有问题,请温柔地批评我【柔弱

 

***

 

【Chapter 25】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到了音乐会的当天。

 

6:35

 

天色渐白,王耀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悄悄从房间里出来,肩膀上珍而重之地挎着他轻易不出山的宝贝单反。

 

窗外透过淡白色的光,被白纱帘滤过一层后变得朦朦胧胧的,越过一整个房间青灰色的阴影斜斜投在地毯上,将散未散的一团白,是慵懒未醒的晨光,也是微醺不散的残余月色。唯恐一个不小心就惊醒了这片安静的空气,王耀踮着脚踩过这团雾一样的晨光,脚尖摩擦出沙沙的细响。路过隔壁房间时,薄薄的门板里却隐约传来连绵不断的鼾声,时不时忽然一顿,口水吸溜吸溜后复又响起,像里头睡了只拱食的小猪似的,暗示着房间里的那人美梦正酣。王耀听得直想笑,但他没有打扰好友的清梦,而是转回餐桌旁拽了张便利贴,草草写下几行字,然后贴在一边的花瓶上。

 

他现在正准备赶去伊斯顿街,Dead End的所在。

 

今天是音乐会的当天,所有的准备工作都要在清晨开始。Dead End对王耀来说是个非常特殊的地方,几年间与这些孩子们、住户们相处下来,他看到了Dead End灰暗外壳下仍留有闪光的一面,但也对Dead End有了清醒的认知——Dead End依然是一块充满了霸凌、偷窃与暴力的灰色地带。王耀和罗德里赫谁都不敢提前把伊莎借来的昂贵设备送过去,害怕会半夜遇上偷东西的盗贼。他们也不敢提前彩排——天知道会不会遇上哪个想趁机勒索一票的地痞恶棍。他们讨论来讨论去,为稳妥起见,只能让大家在演出的当天早早过去,清晨动工布置,争取午饭前将准备工作做好,好保证在下午音乐会正式开始前能完成所有搭台布置的工作。

 

其实,在这个事前准备的计划里,王耀可没有参与的份儿。

 

王耀如今脑门上贴着个金光闪闪的“王子情人”标签,身份又涉及敏感的LGBT群体,他的存在便多少变得特殊起来。在电话会议里,罗德里赫与伊莎一致同意尽可能减少王耀在Dead End出现的时间,以免为他、为王室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要知道,在从前,收拾跑来捣乱的地痞流氓可都是王耀的工作,这也是王耀在Dead End的诨名“Bruce Wang”的由来——功夫大师Bruce Lee什么的。今时不同往日,如果王耀AKA亚瑟王子的同性恋人,在伊斯顿街亲手掀翻几个小混混,八卦小报与王室公关估计都要血压升高——前者是因为兴奋,后者则是因为抓狂。好巧不巧,现在他们的团队里就有一位王室公关,伊丽莎白·海德薇莉小姐。

 

“别给我们增加工作难度了我亲爱的耀,我真的不想早上起床看到报纸头条写着‘亚瑟王子同性恋人身怀绝技,疑似中国特工’或者‘亚瑟王子男友暴打平民’这种东西……”视频会议上,伊莎捂着脸这样哀嚎。

 

而罗德里赫,王耀的多年好友,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伊莎的那一边:“是的,小耀你好好休息,闲着没事儿干就把你的西装熨一熨。这是一场音乐会,把你自己打扮体面点。要是你再敢穿着运动服就跑来,我会用指挥棒在你的头上敲一曲完整的野蜂飞舞。”

 

放完威胁,年轻的音乐家顿了顿,声音里带了点小得意:“别担心,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有伊莎呢。”

 

啧,这是秀恩爱吧?是吧是吧是吧?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呃,忘了爹。

 

王耀不情不愿,却又找不到理由抗议,便只能愤愤然找出手机里罗德里赫去年万圣节时穿着猫王的衣服弹小星星变奏曲的视频,一个抄送发给伊莎,以示自己的无能狂怒。

 

不过,虽然有些憋屈,但王耀自己也知道他现在身上挂着个“王子情人”的标签,意味着他为罗德他们带来麻烦的可能性远多于带来帮助。可当夜深人静他却无法入睡时,他在脑子里一幕幕将过去这些年与孩子们相处、一起策划音乐会的场景一一重现,想着想着,他的心中无法抑制地滋生出苦涩的失落来。

 

仿佛他是坐在一辆欢声笑语的长途巴士上,和大家一起开过山川越过沙漠,却在临到目的地时不得不提前下车,只能作为局外人看着这场冒险继续走向终点。他很清楚,如果他仅仅作为一个观看演出的嘉宾出现,那么,他的图景里将会永远缺少最后一块拼图,他的人生将永远留下这一片缺憾。

 

可这明明是【他】准备了这么多年的项目,是他的心血。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也不曾伤害任何人,他在做着一件帮助他人的好事。可为什么要躲藏起来,要克制自己,要放弃选择空间的人却只有他呢?

 

为大局着想,总要牺牲一些个人的感受。

 

可,所谓的大局又真的值得他去牺牲这些吗?

 

罗德里赫说他是旗帜,可旗帜从来都是飘扬在队伍最前方的,何时见它雪藏在锦盒里?

 

伊莎说他不要惹麻烦,可麻烦是王室的麻烦,是公关的麻烦,是他们唯恐被公众定义为“王室择偶品味之一”的王耀沾染上粗俗之地肮脏的灰尘,然后因他而弄脏高高在上的殿下们不染尘俗的鞋面。

 

亚瑟说要和他一起见证这场音乐会,可如果王耀自己都只是一个旁观的观礼者,一个用来发言、微笑、和孩子们合影的吉祥物,那么,他又如何让旁观的王子殿下亲身感受,亲身经历呢?

 

……

 

成为一个名人就要谨言慎行,要小心回避容易被人指摘的问题,要时刻防范舆论的暗枪。少说,少做,少出现,就是最不容易出错的选项。

 

但是,不出错就是对的吗?

 

和亚瑟挂完电话后,他浑浑噩噩想了半夜。半梦半醒的某个刹那,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林恩教授曾对他说过的话——“我希望你做一个真实的人,我希望你不被意识塑造,而去塑造意识,用真实的你去改变它……”

 

不被意识所塑造,而去塑造意识。

 

做一个真实的人。

 

体面的名流要顾及舆论与各方的颜面,永远精致漂亮,从不出错。可这不是真实的人。真实的人会犯错,会出丑,西装上会有行走坐卧压出来的褶皱,只有真实的人才有温度,有温度的人才会有力量。意识会在潜移默化间驯化人的思想,那么,对于“名人”的刻板定义,对于舆论的畏惧谨慎,又何尝不是一场意识的训化呢?

 

辗转反侧一夜,在知更鸟叫醒晨光的第一声鸟鸣中,黑着眼圈的王耀做出一个决定——

 

去他的不给王室惹麻烦,去他的王室公关,今天我都把王子偷偷搬来了,不如无法无天一把好了。

 

于是,就有了此刻的画面:王耀抱着自己的大包蹑手蹑脚从自己的家里跑出来,偏离了所有人给他定好的航线,悄咪咪迈出了打破计划的第一步。

 

而此时,他还不知道,有另一个人也在这一刻也心血来潮改变了原定轨迹,恰好在无意间合上了他踏偏的舞步。

 

6:50

 

此时天光尚早,楼梯间空荡荡的,只有阳光从窗口落下来,铺开一片金灿灿的光。

 

二楼斯坦顿夫人家敞着门,楼道飘满黄油煎面包的香味。肥猫鲍里斯正趴在楼梯上晒太阳,胖胖的一团,像一只刚从烤箱里落荒而逃又被阳光烤得金黄黄的软面包。王耀下楼时拎着大包小包从这团猫面包身边走过,它连眼睛都懒得抬,只眯着眼喵呜一声,算是一个敷衍的早安。

 

“早安,鲍里斯先生。今天怎么样?”王耀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猫脑袋,笑着对着它问好。

 

鲍里斯先生没理他,蓬松的大尾巴懒洋洋地拍了拍,又在阳光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大概是一个敷衍的回应。

 

王耀被他逗得想笑,莫名觉得心里那点儿沉甸甸的忧虑被这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拍散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和这只黄猫一样被温柔的金色阳光晒得暖烘烘。

 

今天是个好天气,一个好的开始。

 

他这样想着,忍不住又在这团手感极好的猫面包上又狠狠多撸了几把,直到鲍里斯先生眯着眼把爪子亮出来,他才恋恋不舍缩回手,逃也似地往楼下去了。

 

一下楼,王耀深深呼吸一口带着露水凉意的空气,不由自主伸了个懒腰。

 

他今天没戴墨镜口罩,就这么大剌剌露着张漂亮的白净脸蛋,身上则穿着蓝白细条纹衬衫与黑色长裤,外头松松套了件浅灰色的帽衫。帽衫的帽子盖住头,遮去眉眼,算是他这一身唯一的伪装。

 

他本就有一张显小的娃娃脸,气质也温和。这些素淡的颜色一挂上身,再拿帽子兜头一盖,他原本漂亮的眉眼便被干干净净的书卷气盖住,普通得宛如随处可见的年轻学生。

 

说起来,人的气质是个很神奇的东西。那些大明星大名流被镁光灯照久了,便自带一股吸引人的光芒。就像亚瑟或者艾米莉,就算拿墨镜口罩遮住他们整张脸,走在街上时他们也总能引得路人莫名多看几眼。而王耀这样的普通人,虽说身上挂着桩震惊世界的绯闻,可到底邻家气太重,轻易就会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中。

 

清晨的街道路人寥寥,无人多看他一眼,都塞着耳机各自走着各自的路。今天也很幸运,蹲在楼下的胖狗仔先生还没来上班,没人等在楼下用相机狙击他。

 

王耀乐得清静自在,一抬头,只见天空瓦蓝街道空旷,奶白薄雾从绿枝与花朵间溢出来,悠悠荡荡掠过缓缓苏醒的城市;而那些鲜艳的色彩就藏在雾里,一点点在金色阳光的点染下慢慢晕开一片明媚晨色。他深呼吸,只觉得神清气爽。可还没等他把手臂放下来,他就发现了某个与这片清晨街景格格不入的奇怪东西——一辆黑色轿车。

 

王耀眯起眼,依稀觉得这辆轿车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还没等他想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那深色的车窗沙沙降下一条缝,里面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艰难地在狭窄的缝隙里冲王耀做了个“过来”的动作。

 

王耀:……什么鬼?

 

他站在原地没动,歪着头疑惑地看着那根扭动的手指。很快,手指缩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双不耐烦的绿眼睛。

 

王耀终于想起来这辆车在哪儿见过了。

 

这不就是诺福克郡那个万恶之源的晚上,亚瑟抢走他相机时乘坐的黑色轿车么?当初,裤链半开的金发王子乘着这辆车落荒而逃,然后成功让他们两个人前脚接后脚地上了全世界的头版头条。而现在这辆车里坐着的是谁,王耀就算是头猪也能猜到了。

 

刹那间,忆往昔,看现在,王耀心中五味杂陈。

 

五味杂陈之外,王耀还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上一回看到这辆车时,亚瑟一手骚操作整出了个震惊世界的皇家绯闻。这一回,亚瑟他总不会又来个大新闻吧?

 

应该不会,应该不会。

 

王耀安慰自己:一个人总不会在同一个坑摔倒两次……吧?

 

他的思维发散到银河系,漫无边际开始脑补。而等待的人显然不耐烦了。

 

前座的车窗缓缓摇下,一位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从前座的窗户里探出头来,语气生硬地对王耀说:“先生,那位先生要我问您,您到底上不上车。“顿了顿,他侧了侧头,似乎听到了新的命令,又道:”那位先生说,如果您继续磨蹭,他会命令我对您的屁股做一些不甚雅观的事。”

 

王耀亚语十级,立刻从司机磕磕巴巴的传话中翻译出了原话——再磨蹭就踢你的屁股……吧。

 

理所当然让一位年过半百的人传这样的话,不愧是你啊,亚瑟。

 

王耀的大脑身经百战,非常自然地自动忽略掉了亚瑟幼稚的威胁。他左右看看,确定没有狗仔蹲点后拎着包小跑过去,也没管亚瑟挪没挪位置,拉开车门就将自己一把丢进了车后座。

 

“你怎么来了?”王耀关上门,好奇地问车里的男人:“不是说在伊斯顿街见么?”

 

亚瑟被他大包小包的糊了一脸,正一脸嫌弃地叫司机把那只挤在两人中间的大纸袋拎到前座去。听见王耀的话,亚瑟一愣,随手拨了拨自己额前有些乱翘的金发,语气不善地问:“怎么,你不想我来接你?”

 

“没有没有没有,当然没有。”王耀立刻摆手,心虚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早……”

 

昨晚,亚瑟答应来音乐会后他们又断断续续聊了很久。王耀心里挂着罗德里赫的嘱托,便有点儿心不在焉,到后来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他想不起昨夜亚瑟有没有说过来接他的话,但他怕亚瑟知道他不记得又要发脾气,便只好语焉不详地企图糊弄过去。可亚瑟这些天与他相处下来,早就摸清楚了王耀的小习惯。一看王耀的眼睛眨巴眨巴个不停,一副又乖又可怜的样子,亚瑟立刻就明白了这人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

 

天知道他昨晚做了多少心理准备才假装不经意地提出接送王耀去会场的事儿,结果这人根本就没在意,他根本没记住!!

 

不过亚瑟也有点儿心虚,因为,虽然他的确和王耀约定过今早来接送他,但他们约好的那个时间其实是3个小时之后。

 

亚瑟受鲍尔斯的限制,不得以王子身份在公共场合公开露面,所以他只能悄悄地来悄悄地去,不留下一张照片。可王耀答应要藏好他,语气暖烘烘的,像只忠诚的小狗。王子殿下在挂上电话后莫名其妙辗转了一夜都睡不着,然后突发奇想,一早招呼也不打就跑来人家楼下蹲守。

 

或许这样可以早一点让“今天”开始。

 

或许。

 

在某个亚瑟不愿承认的角落,他是这样期待的——或许我能早一点见到他。

 

这一路上亚瑟都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尽做些莫名其妙的事。但他还是兴冲冲地来了,还抓来因上次的事而被停职处罚的罗迪做司机,忐忑又期待地在伦敦早晨的薄雾里等着他想了一夜的人出现。

 

他本来没抱多少希望。

 

王耀那个傻子又不知道他提前来了。

 

谁知道,另一个也辗转了一夜的家伙睡迷糊了脑袋,大清早就拎着大包小包就跑出门,刚好撞上了守株待兔的王子殿下。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有缘的人总会在踏错的舞步间找到相似的默契。 而这世界上令人快乐的事多如牛毛,再多的快乐却终敌不过两件事——

 

我想见你,便见到了你;我等着你,你就来了。

 

当然,缘分归缘分,亚瑟可不会让王耀知道自己像个急不可待的傻瓜那样提前三个小时在楼下等他。他故意装出一副不耐烦不高兴的样子,仿佛他根本就不情愿来这儿接人。他还想指指点点批评一下王耀,毕竟,要不是他提前过来了,王耀可就要大不敬地放王子殿下一回天外飞鸽了。但是,虽然亚瑟已经努力摆出他最擅长的臭脸,可他的肌肉却背叛了他,一个个欢快地脱离他的控制,让他的嘴角翘出一个不可抑制的弧度。

 

你看,我想见他,他就来了。

 

亚瑟得意地想。

 

我等着他,他就撞到我怀里来了。

 

另一边,王耀见他不说话,便好奇地望过去,恰好与亚瑟的绿眼睛撞了个正着。

 

刹那间,王耀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池幽绿的湖水包围了。

 

金发的王子在阳光下仿佛发着光,碧绿的眼眸如湖泊漫来,惯来薄情的嘴角含着一点儿笑,就像秋日最晴朗的天气里一片绒花轻轻落在湖面上,只轻轻一眼,便在王耀心尖拨出千层悸动的涟漪。

 

王耀下意识别开眼,假装整理自己的衣袋好掩饰住慌乱,莫名觉得有点开心又有点心烦。如果现在有人剖开他的心,一定能在血管之间看到一只横冲直撞搞得乱七八糟的笨猫,而这只笨猫正在抱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就像他此刻的心情,混乱又无厘头,还有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雀跃。

 

这人又犯了什么病?怎么感觉这人的眼神黏糊糊的,好像有点儿……深情?

 

是错觉吧?是错觉吧?

 

他努力丢掉这些奇怪的想法。

 

是错觉,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坐在前排的司机罗迪闭上眼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

 

是的,诺福克郡的那个混乱的晚上,皇家绯闻凭空诞生的那一刻,罗迪也坐在驾驶席上,也曾这样透过后视镜瞥见亚瑟王子离奇的表情——对,离奇。罗迪在皇室供职十年,给亚瑟殿下当了四年的司机。在他的职业生涯里,他所见过的亚瑟殿下的表情基本上只有这几类——沉思、臭脸、悲伤以及假笑。诺福克郡的晚上,罗迪第一次见到了亚瑟的隐藏款表情:惊慌。而现在,罗迪看到了第二款——温柔。

 

是的,温柔。

 

亚瑟殿下此刻的眉眼口鼻,每一寸都透着他从未展露于人前的,发自内心的温柔。就好像他眼前的是一朵刚刚盛开的花、一只初次睁开眼睛的猫崽或是一团还没融化的雪,小心翼翼混着轻快柔软的笑意从眼睛蔓延到头发尖儿,让他整个人都看起来明亮了。

 

——这让罗迪有点害怕。

 

要知道,上一次隐藏款表情出现时,亚瑟殿下搞出了震惊世界的绯闻,间接导致罗迪因渎职而被罚停职。那一次也有王耀,虽然对于他罗迪只记得一道从灌木丛里冲出来对王子比中指的宛如丧尸的模糊影子,以及那句响彻夜空的——花Q。而这一次,又是亚瑟,又是王耀,而他刚刚被亚瑟殿下从家里提溜出来,开着他自己的车载着亚瑟去执行一个——这是亚瑟的说法——“保密级别很高的秘密任务”。

 

不祥的预感从脚底冒上来,罗迪觉得他很有可能即将要和他十年的职业生涯说再见了。

 

但,上级的命令不容违抗,大英帝国的军人使命必达。王室司机AKA退伍特工的罗迪·巴特南先生用优秀的职业素养拉上了前座与后座之间的隔音板,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地载着王子殿下与他的“爱人”向既定的目的地驶去。

 

就像亚瑟殿下说的,这只是一个保密级别很高的“秘密任务”。

 

罗迪握紧方向盘,对自己说,

 

一切都是为了英格兰。

 

7:05

 

轿车缓缓汇入主干道的车流,车窗外人影涌动,烟火人间气夹在芝士与咖啡味道的风里,城市正在慢慢苏醒。

 

王耀还在整理自己的口袋。

 

天知道他在那个口袋里是不是藏了个纳尼亚衣柜,巴掌大的地方居然能让他磨蹭这么长时间。

 

亚瑟单手支着下巴,侧过头懒洋洋地注视着王耀的侧脸。他发现他很喜欢看着王耀,这个人有趣极了,一颦一笑都有趣,那些奇奇怪怪的小表情里似乎藏着一个又一个古灵精怪的小精灵一样的小小王耀,每一个都摇头晃脑做出千奇百怪而又意想不到的动作,既鲜活而又可爱,充满惊喜,让亚瑟怎么也看不厌。就像此刻,他半边身子落在光里,睫毛与耳畔的碎发都被阳光染成金色,连干净的侧脸上都浮着一层绒绒的光。那光柔软极了,像小动物肚皮上的绒毛,毛茸茸的很可爱。而亚瑟看着这样的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只小动物迎面撞了个满怀,胸腔里鼓鼓囊囊的,满是怀揣一只猫咪时沉甸甸的充实感,与被柔软绒毛抚过指缝的满足感。

 

亚瑟很清楚,王耀并不是猫咪,也没有绒毛。这一切奇异的感受都来自于亚瑟自己——他喜欢王耀,所以给他的一切都加上了可爱的滤镜。

 

这种感情亚瑟感到既新奇又陌生。这么多年里他游走在各式各样的人身边,说着以上床为目的的情话,做着以分道扬镳为前提的爱,他都快忘了一颗心变得柔软温热是什么感觉,也差一点就要记不起……这样的感情有多危险。

 

如果王子的选项有个三六九等,王耀无疑是最差的那个选择。

 

同性恋者,亚裔,无信仰之人,对社会活动过于热心,善良富有同理心……这里面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他在王室的规则里被摧毁得面目全非,同时也会给亚瑟带来没有止境的麻烦。同性恋者意味着公开违反国教,亚裔涉及政治敏感,无信仰者更是挑战着保守党的敏感神经。而社会活动与同理心,他的母亲就是前车之鉴。若是在社会活动上成功赢得声誉,他们就是在挑战王室的权威。而若他们行差踏错,就会成为王室的污点……太柔软的人是无法在冰窟里生存的,而一个怀抱热诚理想的人,在僵冷的神龛里只会慢慢枯萎。

 

悄然间,亚瑟的心里摆上了一盏天平,衡量着他与眼前人的得与失。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不由得有点儿自我厌恶。

 

你看,他明明喜欢着王耀,享受王耀的陪伴,渴望着他更多的碰触与了解。但,他的心里仍旧存着一块冷静理智到近乎无情的角落,他在那里用天平称量着得失利益,斤斤计较着爱情的一毫一厘。

 

这和他的父亲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这,亚瑟的背后升起一丝凉意。他感到一阵恐惧从内心最深的渊底慢慢爬上来——或许,他和他的父亲并没有区别。

 

爱到浓时,他的父亲也曾向王室抗争过,不顾一切也要娶一位平民王妃。亚瑟看过母亲的日记,后来在纪录片、新闻与旧报纸里他也读到过一些零碎的片段。哪怕他再痛恨他的父亲,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父亲与母亲在当年是真心相爱的。或许那时他的父亲心里也有一盏天平,爱情的多巴胺在那一刻重过了其他的一切,而长久的时间消磨掉爱意后,爱情渐渐变得轻薄,轻过责任,轻过子嗣,轻过王室的脸面,最后,轻过了“王妃”的人设。

 

亚瑟深深厌恶他父亲,所以,亚瑟也无法控制地厌恶继承了他父亲一部分天性的自己。

 

而此刻,看着王耀,他越发清醒地意识到,他对王耀的感情越深,或许就会伤害他越深。

 

一位体面的绅士不会杀死一朵玫瑰,他会在适当的距离克制地欣赏它。

 

比如,朋友。

 

至少,朋友会长久一点。

 

 这样想着,亚瑟抱着胳膊转过头,绿眼睛望向车窗外朝阳初生下的伦敦。

 

他刚刚克制住他的冲动。

 

……想要去触摸王耀发梢的冲动。

 

这一边,忧郁的王子在远望,品味着将要放弃爱情的淡淡哀愁。而另一边,装怂装到一半的小记者突然一愣,同样的车,同样的人,昨日重现,让他想起了一些刻进DNA的条件反射。他抬起手,轻轻靠近金发王子的身边,然后——

 

一巴掌拍了上去。

 

亚瑟:???

 

亚瑟咬牙切齿:你是不是想死?

 

王耀揪住他的领子摇啊摇,无能狂怒道:“我特么都快忘了,你快把我的相机还给我啊!!!你偷我相机为什么不还!”

 

……相机?

 

亚瑟愣了半天,才从记忆的垃圾堆里翻出一个小小的银色物件……好像,那台被他拿走的相机,他确实,没有还给王耀。

 

亚瑟:“……你冷静一点。”

 

王耀悲从中来:“你是不是把它扔了?” 

 

 亚瑟:“啊这——”

 

王耀碎碎念道:“那可是我省吃俭用一个学期才省出来的小女儿,她和我最亲了,我平时跑外头取景都带她的。你你你,你把我害这么惨还把我女儿弄没了,你简直——”

 

“等等!”亚瑟按住逐渐黑化的王耀:“你什么时候弄出来了个女儿?”

 

王耀保住自己的单反:“这是我儿子,你拿走的是我女儿。”

 

说着,王耀又开始怨念:“你肯定把它扔了吧,你们这些人完全不珍惜别人的东西……我里头还有好多照片没拷出来呢!”

 

亚瑟冷眼看着王耀揪着自己的衣领摇啊摇,突然一手握住王耀的手,绿眸微微眯起,语气森森:“王耀,是不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了,你都敢对我动手了?”

 

王耀一愣,悻悻松了手,又小心翼翼地抹平扯出来的皱褶,老实答:“对不起,殿下,我错了。”

 

亚瑟斜睨他一眼,见他装怂的样子有点儿可爱,便故意逗他:“我要是把你的——嗯,‘女儿’丢了,你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买个新的啊。”王耀无奈道:“总不能暗杀你吧。”

 

亚瑟眯起眼:“你知道罗迪在当我司机之前是军情六处的特工吗?”

 

王耀:“……”

 

王耀:“我错了,殿下。”

 

亚瑟逗人逗舒服了,向后靠在椅背上,随手拈起王耀落在肩上的一缕黑发绕在指尖,带着懒洋洋的笑意说:“别怕,相机在我那儿,完好无损。我可以还给你。”

 

还没等王耀高兴,亚瑟垂下眼笑了笑,低低补充道:“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亚瑟看着王耀歪头看过来的样子,莫名觉得自己心里的天平不由自主地倾斜了一点。他有些不好意思,便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突然别扭的心思,轻轻地,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你……你能不能给我拍一张照?”

 

王耀愣住了:“什么?”

 

“就是——”亚瑟脸有些红:“我很喜欢你拍照的……风格。你镜头下的人看起来都非常快乐,所以,我想看看你会拍出什么样的我。呃,当然,我也没那么喜欢,只是有点好奇,你不要想太多,我其实根本就——”

 

“好啊。”

 

王耀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只要你愿意,我当然也愿意。”

 

亚瑟抬起头,望着王耀清澈的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睛,那些别扭的不愿被人小看的心思突然就像五月的风散得干干净净,令他不知不觉也笑起来。

 

他握住王耀的手,执拗地把拇指贴上王耀的拇指,敲了个孩子似的约定印章:“一言为定。”

 

然后,他发现王耀的手心湿乎乎的全是汗。

 

亚瑟皱起眉,“你怎么了?”

 

仔细看去,王耀的额角也有一些细汗,睫毛不安地以过高的频率扇动,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些没有掩饰好的慌乱。亚瑟对这个反应再熟悉不过了,再一想方才王耀有些不正常的激动情绪,他肯定地指出:“你在紧张。”

 

王耀被戳穿了伪装,肩膀一下耷拉下来。

 

其实,上车后没多久,王耀就无法抑制地开始紧张起来。这倒不是因为亚瑟坐在他身边——好吧,也有一部分他的因素——但更多的是,王耀突然意识到,今天是他自绯闻事件以来第一次直面媒体。虽然今天到场的都是王耀与罗德里赫邀请的熟悉靠谱的自由撰稿人,但他们谁都清楚,这些人一定都想从王耀身上挖出一点儿关于亚瑟的消息的。这一回,王耀无法躲避,也不能躲避。他必须去直面那些对准他的舆论炮筒,不再隔着网络与报纸,而是直接接收来自大众审视的目光。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紧张得都快要死了。

 

他要是说错了话该怎么办?他的穿着会不会被嫌弃?如果有人问起亚瑟,他应该怎么回答?会有讨厌他的人在现场吗?他们会当着孩子的面对他说出不好的话吗?

 

他会毁了今天的一切吗?

 

王耀想过向亚瑟求助,可他又不确定亚瑟是否会愿意帮助他……毕竟,谁都知道亚瑟最讨厌媒体,他并不想毁了亚瑟一早上的好心情。焦虑从四肢百骸漫上来,王耀下意识做出刻板行为,情绪过山车般上蹿下跳,让他抓着亚瑟抱怨相机的事……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在笨拙地掩饰自己的不安。

 

亚瑟看出来了。

 

真好。

 

王耀不由得松了口气,心里轻松了一些。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在潜意识中开始依赖亚瑟,把亚瑟当作他焦虑时求助的第一人选。但他还是为亚瑟的细心而放松下来。

 

“你知道今天会有一些媒体到场的,对吧?”王耀问道。

 

亚瑟摸摸鼻子,下意识转开眼,含糊道:“嗯,然后呢。”

 

他有点心虚。

 

王耀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道:“是这样的,我今天……我会见到很多媒体。自从我们那件……呃,绯闻发生后,这是我第一次站在他们面前。你懂吗,我得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可能会问我关于你的问题,而我根本不知道我该怎么回答,万一我说得不好,我可能会给你,给伊莎或者其他人带来麻烦。”

 

说着,他低下头,有些烦躁地嘟哝:“或许我该和你一样躲起来……”

 

“那不行。”亚瑟果断拒绝:“你应该站到前面去,这是你应得的。”

 

“可是——”

 

“我给你特许。”

 

“欸?”王耀愣住了:“什么特许?”

 

亚瑟捏了捏他的脸,凶巴巴地说:“你不是担心他们会问你关于我的事么?我给你特许,我的事,你可以说。”

 

“这怎么行?鲍尔斯先生会杀了我——”

 

“去他的鲍尔斯。”

 

亚瑟骂了声,随后皱眉道:“我相信你,愿意让你谈我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王耀:“……”

 

亚瑟:“……”

 

王耀小心翼翼凑过头去:“……你,殿下,你信任我?”

 

亚瑟脸一红,抱着胳膊语气不善地反问:“不行吗?”

 

王耀终于笑了起来——不是那种掩饰情绪的笑,而是真正的从心底里慢慢流出的笑意——他说:“嗯,这很行。谢谢你,亚瑟。”

 

亚瑟哼了一声:“叫殿下,没规矩。”

 

“是——殿下。”

 

“还有,”亚瑟侧眼瞄着王耀的笑容,板着脸教他:“不要害怕媒体,你要记住,他们是水蛭,是他们想从你身上榨取他们需要的东西。给不给他们,怎么给,给多少,主动权都握在你手上。如果你畏惧他们,他们会更加强势地迫近,逼得你自乱阵脚,然后从你的眼泪里头榨出血来。所以,永远不要畏惧他们,记住你比他们要好得多,大得多。”

 

“还有……”

 

亚瑟顿了顿,突然用手握住王耀撑在沙发上的左手。

 

“如果你实在紧张,就好好握住我的手。”

 

他笑着,声音低低扫过王耀的耳侧:“我听说,体温能缓解焦虑。”

 

我只是在安慰他。

 

亚瑟对自己说。

 

朋友也会握手的。

 

而王耀没有发出任何回答。他低下头,额角的黑色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侧脸,露出黑发的耳朵尖儿却肉眼可见地一点点红了起来。过了很久,黑发里才憋出一声轻轻的,像是从鼻子里挤出来的声音——

 

“嗯。”

 

车厢又一次恢复沉默,亚瑟看着窗外,欣赏着晨光里他的王国。而王耀靠在另一边的车窗上,用手触摸着瓦蓝天空上漂浮的白云。

 

谁都没有提起他们交握的手。

 

谁都没有再放开。

 

 

7:30

 

Dead End,小广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

 

轿车停下前,王耀从包里翻出一只白色的口罩交给亚瑟,又变魔术般掏出一顶小毛呢帽,扣在亚瑟的头顶。

 

“你的金发太扎眼了,如果你要跟我一起下去,你得把自己遮起来。”王耀认真地恐吓亚瑟:“伊莎已经来了,她要是看到你出现,她会杀了你的。”

 

“呵,说得我好像怕她似的。”亚瑟哼了一声,却还是乖乖戴好了口罩与帽子,跟在王耀的身后下了车。下车时,司机罗迪似乎有话想说。可他还未开口,那些话就被亚瑟警告的眼神吓了回去,一脸苦闷地握着方向盘等在车里。

 

Dead End的小广场是在一个丁字路口的中心,横着的地方有一幢年久失修的五层高楼。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曾经是做什么用的,因为高楼的侧边挂了一块生锈的废弃招牌“Harris' Bar”,所以这里的人都叫它哈里斯楼。这些年里,哈里斯楼里空空荡荡堆满了垃圾,早就成了流浪汉与瘾君子聚集的幽灵之地。可对于Dead End的居民们来说,哈里斯楼却是他们的老邻居——哈里斯楼就在Dead End的正中心,无论你要去哪里,你总要经过哈里斯楼,你总得被它注视着。可以说,哈里斯楼见证着Dead End的一切——新生,死亡,堕落与放纵。

 

而现在,荒芜的哈里斯楼安静矗立在晨雾里,被大大小小的脑袋一齐仰望着,仿佛在朝圣。

 

王耀与亚瑟走过去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古怪的场面。

 

“怎么了?”王耀找到罗德里赫,好奇地问:“你们怎么都站在这儿?”

 

“太美了。”

 

罗德里赫扶了扶眼镜,深深赞叹:“这太美了。”

 

“什么?”

 

王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随后,便如被闪电击中,顿时愣在当场。

 

哈里斯楼对着广场的一侧有着一整面的白墙,在多年无人清洁的情况下,墙面灰白肮脏,斑驳掉漆,延伸出不少龟裂的纹路。它总是白惨惨的,像死人的皮肤,毫无生机,枯败而绝望。而现在,斑驳的污渍还在,裂纹也还在,可它们却被几笔绝妙的色彩化为暴风雨将至时蕴藏着闪电的雷云轮廓。沉重的灰叠着危险的浓黑,从惨白的边缘逐渐加深至中心,勾勒出一场滚滚而来的风暴。在风暴的中心,最深也最黑的地方,却刷出了一片洁白。浅浅的金色藏在白色的笔触底下,而后愈来愈明亮,愈来愈灿烂。它们从洁白中倾泻而下,宛如破开云雾的金色霞光,在暴风雨中托出一片金光灿烂的幕布。

 

任何人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不约而同想起同一个词——云破日出。

 

最绝望的暴风雨与最灿烂的希望,而绘出这一切,只用了寥寥几笔色彩。

 

王耀不禁也同罗德里赫一样,望着白墙上的巨幅涂鸦发出感叹:“这……太美了。”

 

罗德里赫推了推眼镜,看向王耀的眼神有些狐疑:“你到底认识了什么样的朋友,居然能找到这样的能人……看这幅画的水平,该不会,作画的人是班克斯?”

 

班克斯是英国最负盛名但也最神秘的涂鸦艺术家,他从不泄露自己的真容,总是悄悄地把自己伟大的作品涂抹在城市的角落后又一走了之,谁也抓不住他。英国警方与伦敦的富翁们都拼了命想找到他,但他大隐于世,金钱引诱不来,权力亦无用处。可以说,他是伦敦活着的都市传说。

 

如果是班克斯的作品,那么,这些震撼人心的色彩便有了最合理的注脚。

 

王耀哑然,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不是我联系的人,是……是我的一个朋友。”

 

是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曾说,他会找人帮忙给哈里斯楼的白墙画上一点装饰,作为音乐会的背景。那时,无论是王耀还是罗德里赫,谁都没想过他请来的人能画出如此令他们震撼的作品。更何况,暴风雨,云破日出的阳光初晓……这样的主题是真正用过心的。因为罗德里赫教圣瓦伦汀的孩子们演奏的正是柴可夫斯基根据莎士比亚的戏剧所创作的交响乐——《暴风雨》。

 

一个打破仇恨,冲破风暴,为世界带来希望的晨光的故事。

 

王耀拿出手机,按通弗朗西斯的电话。他此时此刻只想认认真真地告诉弗朗西斯,他真的很感谢他。

 

而在他身旁的亚瑟眯起眼,目光缓缓扫过画作上眼熟的笔触,绿眼睛在金丝平光眼镜下闪过一瞬的晦暗。他的手在裤子口袋里悄悄握成拳头,指骨因用力而透出青白的骨色。他的脑子里突然回响起幼时一个骄傲的童音:

 

“绘画是通过笔尖的亲吻,所以,我的笔只会亲吻我爱的人,为吻她而动。”

 

居然做到了这个程度……真的是为了一个朋友吗?

 

是他小看了弗朗西斯。

 

另一边,王耀的电话已经接通了。

 

“弗朗西斯,谢谢你。”王耀连珠炮似的对着电话说:“我没想到——这太美了,你真的应该来看看,我们所有人都被它惊艳了。真的,谢谢你,弗朗西斯。还有,这位画家是哪一位?我想向他表达一下我的崇拜之情!他太厉害了!”

 

“不用谢我,孩子们值得最好的。”

 

弗朗西斯似乎还赖在床上,声音里满是疲惫而慵懒的沙哑,低沉得十分性感。他的英语带了点法国口音,含混而缠绵的吐字,每一个发音都仿佛是贴在耳畔的一颗亲吻。王耀的脸微微发热,下意识低下头,只觉得贴着手机的耳朵酥酥麻麻的。

 

“至于画家……嗯,”弗朗西斯低低一笑:“你喜欢就好,我会替你转达的。”

 

王耀嗯了一声,看了看表,又问:“你今天会来吗?我记得罗德里赫给你发了邀请?”

 

“不来了。”弗朗西斯漫不经心地说:“今天我有些自己的问题需要处理,没法儿去现场看你了。祝你们一切顺利,记得多拍点好看的照片给我看。”

 

“嗯。”王耀点点头:“谢谢你,弗朗西斯……这对我们来说,意义很大。”

 

而王耀不知道,此刻,在隔着一条街的某辆小货车里,满身油漆的弗朗西斯正坐在大大小小的喷罐中间,用他手工定制的丝绸衬衫擦着指甲里残留的颜料。这本是他打算穿来音乐会的衬衫,鸢尾紫,黄金袖扣鎏着波诺弗瓦家族的家徽,他亲手挑的。然而此刻,昂贵的丝绸被他随意地拿来擦拭脏污的手指,仿佛昨夜一整夜的辛苦,一整夜的彷徨纠结都被他随手拭去,杳无踪迹。

 

他听着电话对面熟悉的呼吸声,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眼睫垂下,遮去眸中泛起的情绪。

 

“我知道。”

 

他轻轻说,“这对我来说,意义也很重要。”

 

说着,弗朗西斯突然收了声音里的笑意,转而换了缠绵低沉的法语,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呢喃:“tout pour toi .”

 

嘟——

 

在王耀听清那句法语之前,弗朗西斯把电话挂了。

 

王耀拿着手机发愣,好半天才放下手,慢慢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他有些晕。和弗朗西斯交谈总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喝了一杯红酒,眩晕与迷醉,掺杂着梦幻般的奇妙感受,仿佛是一场迷幻的美梦。在这场梦里,弗朗西斯总是很容易就让人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被这温柔眷顾的人。

 

可是,那样游刃有余玲珑心窍的大人物,又怎么会把温柔都用到一个人身上呢?

 

果然啊,这些贵族太危险了。

 

王耀的颜狗本性还未来得及启动,他脑袋里的绮思就被嘀嘀响起的警报打散了。而彻底终结掉弗朗西斯带来的梦幻氛围的,是亚瑟悄悄伸过来的手。

 

包得像只黑寡妇的金发王子快狠准地狠狠一把捏住王耀的脸颊,阴沉着脸问:“你,是不是又在跟弗朗西斯打情骂俏?”

 

王耀举起手,无辜道:“我没有。”

 

亚瑟眯起眼:“你最好没有。”

 

“是的是的你们都没有,所以,先生们,我们能干活了吗?”一道清脆的女声插了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们一齐回过头,只见一身职业装的伊莎走过来,摊手无语道:“我承认这幅画很厉害啦,但为什么每个人到了以后第一件事都是看着这幅画发呆?你们能不能先操心一下我们的活动?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先生们。都动起来好么,我们还有一大堆事儿要做呢。”

 

“抱歉,伊莎。”王耀立刻乖巧道歉:“给你添麻烦了。”

 

“?”

 

伊丽莎白一脸惊恐:“耀?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王耀摸摸鼻子,心虚道:“呃,就……来了。”

 

伊莎:“……”

 

伊莎:“为什么我觉得我已经习惯了……算了,你还不算什么大麻烦。感谢上帝。”

 

“所以,大麻烦是我咯?”亚瑟冷冷地问。

 

“你又是哪——”

 

一转头,伊莎对上亚瑟凉飕飕的祖母绿眼眸。

 

在短暂的不可置信的愣怔后,她的疑问变成一声压抑在喉咙里的绝望尖叫:“天呐!你你你——您怎么在这儿?救命,你——啊啊啊!你是不是要害死我!”

 

伊莎的“亚瑟PTSD”,发作了。

 

“淡定,海德薇莉小姐。”亚瑟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不想把周围的人都引来,我建议你冷静一点。”

 

“我就知道有蹊跷,从你向鲍尔斯先生妥协的时候我就有不祥的预感,果然……”伊莎狠狠地瞪了一眼亚瑟,几乎要把手里的笔捏爆了:“看在上帝的份上,先生,算我求您了,别站在这儿。要是有任何一个人拍到您我就完蛋了,鲍尔斯先生会把我吊在白金汉宫顶上,脖子上还要挂一个牌子——‘她是叛徒’。”

 

“你说的很对,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亚瑟抱着胳膊,语气凉凉的:“另外,他要把你挂白金汉宫顶上,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伊莎:“……”

 

伊莎看向王耀,浅绿色的眼珠在一秒钟内训练有素地铺满楚楚可怜的哀求。

 

装模作样的小把戏,猪才会上当。

 

亚瑟冷哼一声。

 

“呃,这个,要不……”

 

王耀小心翼翼地向亚瑟建议:“要不,你先躲躲?”

 

上当的猪竟然就在我身边。

 

亚瑟一脸黑线,倔强地拒绝:“……不。”

 

他伸出手,戳着王耀的肩膀指指点点:“你答应过我的。”

 

伊莎眼中的哀求更多了,多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王耀深吸了口气,凑在亚瑟耳边小声告饶:“这会儿又是工人又是居民,人太多太杂了,你在这儿也不安全。待会儿忙完了我就去找你,给你找个好位置,让你既能休息又能看到一切,好么?你先躲躲,在车上呆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

 

亚瑟向后拉远一点距离,望着王耀的眼睛道:“这是你说的。”

 

王耀赶紧举起手:“我发誓。”

 

“那好吧。”

 

亚瑟瞟了眼伊莎,哼了一声,又冲王耀比了个“你要是让我等太久我就杀了你”的手势,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踱回车上去了。他的身影消失后,抓狂状态的伊莎才冷静下来,捉住王耀的手问:“你是不是疯了,居然让他在这种地方乱晃?”

 

王耀为“这种地方”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老实答道:“我给他做了伪装的……”

 

“那种伪装没什么用……希望不要有人拍到他。要知道,亚瑟和鲍尔斯先生做了交易,他谨言慎行乖乖按照鲍尔斯的要求出来营业,鲍尔斯就准许他来看这次的音乐会——前提是他不能以王子的身份出席,也不能被拍到照片。如果他被拍到,倒霉的会是你和我,你明白吗?”

 

王耀皱起眉,为伊莎话里的指责有些不快。可当他看向伊莎时,他发现她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连精致的妆容都压不住她眉间的疲倦。刹那间,王耀心中立刻愧疚起来。伊莎这段时间既要操心音乐会,又要为亚瑟与他的事烦心,……很累吧?

 

或许……的确是他任性了。

 

看到王耀面上浮起愧色,伊莎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了。其实,让她烦心的并非王耀与亚瑟的事,而是另一些事——关于她所爱慕的人,关于鲍尔斯先生给她的选择。但她此刻也无法解释,便只好拍拍王耀的肩,道:“好了,咱们快点儿干活吧,时间可不等人。来,耀,这是扩音设备的清单,你跟着那位穿蓝色夹克的先生去清点一下,然后监督他们卸货组装。我去盯着舞台搭建的部分。”

 

王耀点点头,结果厚厚一叠文件,转身去大卡车后头看设备去了。

 

而另一边,亚瑟命令罗迪将车开到巷子口,找到一个恰好能看到哈里斯楼小广场的角度,靠在车窗上,望着人们来来往往地忙碌,看着人群中那个小小的黑色的影子在阳光下发着光。

 

他的手机屏幕还未熄灭,打开的信息栏里,躺着一条新鲜的来信:

 

From:Scot

 

钩丢出去了,猎人就位。

宝贝亚蒂,你完蛋了。

 

亚瑟的脸上并没有即将完蛋的惊慌。

 

他紧紧握着手中微微发烫的手机,绿色的瞳仁倒映着远处阳光下的一切,仿佛在无声中做下了一个可怕的决定。

 

这将是非常漫长的一天。

 

他对自己说。

 

今天,这里将会有一场暴风雨。

 

而他准备好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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